【專欄文章】心理師與亞斯伯格症孩子之相遇

2016-12-26

心理師與亞斯伯格症孩子之相遇

 

文/陳建良(國立沙鹿高工輔導教師、諮商心理師)

 

  不諱言地,在念書的時候,對亞斯伯格症症的認識與瞭解都僅限於書本或網路上的資料。而心中對亞斯伯格症案主的想像,也只能建立在那幾項看似簡單清楚的診斷準則,及課堂老師或工作坊講者們的經驗分享之上。那種霧裡看花的學習,與後來在醫院實習、學諮中心工作時,真實接觸到相關類刑的案主時相較,後者反而帶給我更多深刻的學習、樂趣與反思。

    儘管DSM-V已將自閉症、亞斯伯格症伯格症、兒童期崩解症等診斷統稱為自閉症光譜疾患(Autism Spectrum Disorder,簡稱ASD),但由於個人工作的經驗較多與過去俗稱的亞斯伯格症伯格症,或具自閉傾向(未達自閉症診斷標準)的案主工作,就嚴重程度或行為表徵上,還是與典型的自閉症有所差異。因此,本文仍以「和亞斯伯格症孩子工作的小心得」為主,將這幾年的工作心得分享如下:

 

一、系統工作是兒少服務的首要考量

  無論在醫院或學諮中心的實務經驗中,我接觸到的案主多數為兒童及青少年。這也意味著與其工作的過程中,除了個案服務(包括晤談或表達性治療)外,系統工作也是需要積極思考如何介入,且投注相當多心力的地方。

  我將案主的老師、家長視為合作的夥伴,也將他們視為提供服務的對象。因此,我把握每個進行親師諮詢和個案會議的機會,與家長、老師建立合作同盟的關係。這不僅能提供支持、衛教與教養建議,也讓他們知道孩子在家中或學校的適應,亦需仰賴系統中大人們的協助與合作,這會鼓勵親師承擔自己需盡的責任。有時為了幫助案主建立更友善的學習環境,我也會將主任、特教老師或其他行政人員拉進來,讓他們也成為案主及親師的支持系統,以為其爭取更多支援的人力。

  一旦系統中的每個角色都準備得宜(well-prepared),他們便能建立起相互協助、即時補位的功能,讓系統開始自行運作。這對案主不但是最大的福祉所在;對我們這些外來的、任務性的專業人員來說,也可達成工作的重要目標。

 

二、協助,從去標籤正確認識開始

    在轉介資料、個案會議中,老師和家長常用「屢勸不聽」、「我行我素」、「反社會人格」等標籤形容亞斯伯格症的孩子。站在心理師的位置來看,內心覺得不妥,但其實能理解何以如此。因為這些標籤可說是他們屢戰屢敗後,暫時尋求解套的一種方式。標籤貼得有多牢、對案主抱怨有多深,就代表這些大人曾經多麼地努力,卻又多麼地挫敗。因此,我會費心地從「去標籤」開始,幫助系統中的不同角色,以不同的眼光看待案主。

    對亞斯伯格症的孩子來說,大人眼中的「屢勸不聽」、「我行我素」,可能是指令不夠簡單具體,也可能是語言溝通或社會情境的理解困難,乃至於固執特質造成的綜合結果;而「反社會人格」更是極大的冤枉與誤解,他們壓根沒想過要去反抗什麼。透過衛教可協助大人們瞭解,孩子的不適當行為其實是生理限制所帶來的「困難」,而不是一種「不懷好意」。這往往能讓他們從認定孩子故意搗蛋的誤解中有所轉化,進而在心裡騰出空間重新認識孩子,逐漸改變對孩子的語言與行為之回應方式。

    曾經有位輔導主任主動與我分享道:「以前都覺得那個孩子很故意、很惡劣,但現在發現其實他還蠻可愛的。」於是,過去衝突不斷的彼此,逐漸轉變成孩子遇到困難時會主動尋求主任的關心安慰。這一切的變化只因主任的眼光不同了。

 

三、扮演案主與外在世界溝通的翻譯員

  許多亞斯伯格症的案主在身體感官、理解社會情境、行為模式等面向上,都有其特殊或僵化的邏輯與偏好。因此,跟每位案主工作時,我都會想像在跟不同星球的外星人互動。我試著在晤談中瞭解每位孩子特有的習性與想法,以及他看待外在世界的眼光。除了將發現分享或翻譯給身為地球人的家長、老師明白之外,我有時也會與案主分享地球人的風俗習慣,讓彼此有些交流與學習。

  我記得有位案主總是對導師不滿,一問之下才發現孩子對公平正義有其堅持,因而覺得老師在處理同學間的衝突時不夠嚴謹、有失公允,甚至還提出自己的建議。當我將案主的看法與導師分享時,導師雖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,但也願意調整處理學生衝突的策略。自此之後,案主與導師的關係也有所改善。

  我們會對某些文化習俗感到困惑或無法理解,需要有人稍作解釋,來增進我們的認識。亞斯伯格症案主的某些行為與想法,就跟這些文化習俗一樣,需要有人對此多做解釋,以促進我們的了解。因此,我習慣先扮演案主與外在世界溝通的翻譯員,幫助週遭的大人們認識孩子,也同時引導他們看見孩子行為背後,所反映出的獨特堅持與原則。漸漸地,彼此便能逐漸找到適合的互動方式與節奏,讓雙方的世界能達到適切的交流。

 

四、關係,永遠是最好的解答

    師生衝突、親子衝突等議題,在亞斯伯格症案主與週遭的大人之間不斷上演。這些問題源自於對孩子特質的誤解、對孩子不合理期待的落空,而延伸出親師的挫敗無力或權威受威脅。同時,對孩子來說,衝突也常來自於不被理解、被誤會所引發的委屈、生氣與難過。而其中解套的關鍵,往往還是必須回到彼此的關係上。

    有位案主原本對我充滿戒心,在我答應他的提議,利用晤談時間一同到校園裡的生態池、小花園進行生態觀察,見證了他與動植物的悄悄對話後,他逐漸地改變了。他開始樂於跟我分享他內在的想法感受,也相信我與導師是在幫忙,而願意自我約束部分的不當行為。有位與學校組長衝突不斷、拳腳相向的孩子,在組長願意承認過去對案主的誤解,並慎重向案主道歉後,兩人竟變成麻吉,時常窩在辦公室裡,用平板電腦邊看邊討論共同興趣-汽車。

  與亞斯伯格症孩子的互動經驗裡,我發現一旦與孩子建立正向、信任的關係,他們往往比一般孩子更投入其中,很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。而良好的關係建立,不外乎是帶著開放、尊重且未知的善意,去靠近孩子、認識他們獨特的世界。此外,要真誠一致地面對關係中的挑戰,這將讓許多問題找到最好的解決方式。

 

    整理這些心得的過程中,腦子裡又再次浮現一個個我曾陪伴的亞斯伯格症案主。雖然這些歷程總帶給我許多「啊哈!」、「怎麼會這樣!?」的驚喜與挑戰,卻也帶來許多學習的喜悅,提醒我每位案主都是我們最寶貴的老師-活跳跳卻又如此特別地存在著。更重要的是,幫助這些特別的孩子絕對需要仰賴團隊的合作,光靠家長、老師、輔導老師或心理師的單打獨鬥,往往成效有限、事倍功半。